郝敬堂,原武警杂志总编,继任中国作家杂志编辑部主任,现中国扶贫杂志编审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****学会会员,中国电影文学学会会员,有四十余部作品结集出版,获全国各类文学奖多次。
《师父,我想对你说》
文/郝敬堂
诵/骏马
图/网络
人的一生,有两个人最最不能忘记,一个是父亲,一个是老师。父亲给了我们生命,老师给了我们知识。生命是我们的立命之基,知识是我们的立身之本。
师父,是一个专用名词,又是一个合成概念,是师与父的合成与叠加。我的老师是父亲,我的父亲是老师。
关于师,从古到今,有多种名称和称谓。
老师,中文名:教师;英文名:tencher;曾用名:先生;小名:师傅;假名:人类灵魂的工程师;别名:教育工作者;昵称:园丁;外号:蜡烛;经常性称呼:知识分子;政府给予的称号:事业人员;经济学定义:低收入阶层;社会学定义:生存型生活者;政治学定义:老九;文学定义:传道授业解惑者也……
“春蚕到死丝方尽,蜡炬成灰泪始干”“黑发积霜织日月,粉笔无言写春秋”“落红不是无情物,化作春泥更护花”“站三尺讲台传李杜文章,握一只粉笔授孔孟之道”……这是人们对老师的赞美,是的,老师是太阳底下最神圣的职业,老师是我们最可爱可敬的人。
我的师父,既是我的老师,又是我的父亲。
我出生在苏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。村里有一所小学,是全日制小学,我的父亲就是这所小学的老师。这所学校创办于哪一年,我已经记不清了,可我清晰地记得,我的父亲在这所学校里任教整整五十年。半个世纪了,他记不清教了多少学生,只知道,有的上了清华,有的读了北大,有的进了军营,有的当了领导,也有的成了社会名人,用一位学生的话说:郝老师桃李满天下。
父亲清晰地记得,他离开三尺讲台最后的那堂课。课前点名,父亲严肃地问:“张小明同学,你为什么旷课3天?”张小明怯生生回答:“老师,我跟爸爸去医院了。”父亲接着问:“你爸爸叫什么名字?去医院干什么了?”张小明回答说:“我爸爸叫张红星,爷爷在医院做手术,我们一起去看望了。”“你爷爷是叫张广修吗?”“是。”张小明回答。父亲对小明说:“你爷爷是我的学生,你爸爸是我的学生,你也是我的学生。再跟爸爸去医院看爷爷,带去我的问候。”父亲退休了,他教了三代人。一位诗人写下过这样的诗句:老师是蜡烛,燃烧了自己,照亮了别人。父亲就是这样的一根蜡烛。
解放初,父亲就读于“徐州师范”,在那个年代,算是远近十里八乡的大文化人了。那时的读书人少,去外地求学的人更少,和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爷爷却信奉“学而优则仕”的儒教,节衣缩食送父亲读书,直到学而有成。父亲师范毕业后,直接分配到那个遥远的“天府之国”去工作。学而优则仕,心想事成,可喜可贺。父亲放弃了,他信奉的儒教是“父母在,不远游”。爷爷只有父亲一个儿子,年大体弱,怎能不在身边尽孝呢?于是,他自我做主,回到了父母身边,自主择业,当了一名乡村民办教师,直到退休。父亲的一生,知书达礼,耳濡目染中,我懂得了孝道。
乡村教师,不挣工资,只记工分。每月有6块钱生活补贴。父亲居然用每月6块钱的薪水养活了我们全家七口人。还没有到上学的年龄,我就跟着父亲去了学堂,没有课桌,没有课本,没有学名,父亲和他的同事都叫我的乳名。我去学堂,不是为了读书,是为了到父亲的教师食堂里蹭饭。乡村教师虽然不拿工资,可一天三顿饭基本上有保证。特别是在那吃糠咽菜的艰苦岁月,能填饱肚子就是最大的幸福和满足。我的肚子填饱了,父亲的肚子却饿着。那时,我只顾自己,不知心疼父亲。长大后每每念起当年,心里总有抹不去的愧疚。
不到上学的年龄我进了学堂,不到当兵的年龄我穿上军装。一颗红星头上戴,革命红旗挂两边。在我入伍的那个年代,能够穿上国防绿,是件十分荣耀的事情,我第一次戴上大红花,被家乡的父老乡亲们敲锣打鼓送到县城,送行的队伍里有我的父亲,不知道为什么,他一路无语,而且他向来坚毅的脸上还流着眼泪。是为我高兴,还是舍不得我离开?说实话,我当兵时没有宏图大志,也没有报国情怀,最直接最单纯的目的就是为了填饱肚子。
烽火连三月,家书抵万金。我当兵了,无书可读了,父亲依然是我的老师,他几乎每个月给我写一封家信。说的最多的两句话是:不要惦记家里,一切都好。当兵就要当个好兵。我把父亲给我写的家信编上页码,装订成册,无数遍地捧读。那是我在军营里读到的最好的课本,有常识,有政治,有做人做事之道,有待人接物之规……家书,是我成长的脐带,是我精神的食粮,是我和家人建立在心灵的桥梁。我当兵四十多年,满打满算回家看望父母亲不到十次,每次都是草草回,匆匆归。老人们没有怨言,可我常常在自责。
父亲是乡村教师,教过语文,教过算术,也教过音乐和体育。是我们常说的“多功能”牌的。我家里有一架老式的脚踏风琴,
小时候,就看到听到父亲边弹边唱,不通音律的我,在父亲的熏染下,对乐器有了兴趣,开始学吹笛子,后来学敲扬琴。再后来当兵到了部队文工团,拉手风琴、小提琴;吹唢呐、巴乌、葫芦丝,走上音乐之路,启蒙老师也是我的父亲。我的三弟受父亲熏陶,也是音乐人,起初学拉小提琴,进了专业文艺团体,当了琴师。三弟聪明过人,离开舞台后,在县上当了一个不是官的官——文化站长。他在其位谋其政,对“筑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。我们老家沛县是汉刘邦的发祥地,也是汉文化的发源地。“大风起兮云飞扬,威加海内兮归故乡,安得猛士兮守四方。”这首《大风歌》是当年刘邦留下的绝句,同时还留下一个刘邦击筑唱大风歌的佳话。当年的歌呢?当年的筑呢?
距今两千多年过去了,那歌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风尘中,那筑也因失传而被后人所遗忘。
三弟是个有心人,他到古籍里寻找“大风歌”的故事,到出土的古墓里寻找“筑”的蛛丝马迹。一年,两年,他花了整整十年时间,终于将失传千年的古“筑”复原。于是获得5项发明专利。“筑”原本是五根弦,表现力较差,音量也较小。三弟改造的“沛筑”最大的有五十六根弦,比钢琴的音域还要宽,而且演奏可以接音箱,音质纯而音量大。更让人惊喜的是,2014年,习近平主席携夫人彭**访问比利时,竟然将我弟研发的“沛筑”当国礼赠送给比利时王后。
去年,中比建交四十五周年,第一夫人彭**在京陪同比利时王后一起欣赏了“沛筑”演奏的、由我三弟作曲的《大风歌》。一曲《大风歌》震撼了世界乐坛。
三弟一举成名,小小的农家小院车水马龙,大多是文化文艺界的名人,有求琴的,有学曲的,有送聘书的,有请演出的,有请作报告的,有来自北京的,有来自高等学院的,也有来自国外的。向素静寂的小院沸腾了,父亲笑了。茶余饭后,他也抚琴,击筑一曲《大风歌》。
父亲是文化人,写得一手好字,不但板书写的好,毛笔字也写得好。每年春节是他最忙碌的时候。“千家万户曈曈 日,总把新桃换旧符。”农村有请门神、贴春联的习俗,村子里的文化人不多,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们都要请父亲写对联,有时候还要耐心排长队。
当年没有墨水,写字的墨汁是用砚台研磨出来的。研墨很费工夫,有时父亲忙不过来,我们也会帮忙,
写对联的那些日子,满屋墨香,这是我小时候记忆最深的味道。每年春节,我们家最热闹,前来给父亲拜年的人很多,有他的学生,更多的是左邻右舍的父老乡亲。父亲读过私塾,也上过洋学堂,他通晓四书五经,诸子百家,可他接受更多的是新文化、新理念。他不赞同“棍棒之下出孝子”的教育理念,从来不动手打我们,我们五兄妹,无论是谁犯了错误,他都会把我们全都叫到一起,立正站好,然后训话,让犯错误的知道错在哪里,让没有犯错误的也从中接受教训。对传统文化和乡俗乡规,父亲是去其糟粕,取其精华。过年了,走村串户拜年给长者跪下磕头是乡俗,可在我们家里,父亲要求我们,磕头是旧习俗,在我们家鞠躬就替代了。在我的记忆里,我此生只跪下磕过一次头,而且是五体投地,就是我母亲去世那次。辛劳一生的母亲,悄无声息地走了,她走的时候我不在身边,回到家后我看到的是躺在灵床上再也喊不应的娘。我跪下了,一直跪了三天三夜……母亲去世是那年的冬天,那天的节令是小雪,也恰巧飘着雪花。安葬完母亲的遗骨回来,再回首,我发现母亲的墓地上,摆满了花圈,那分明是一个花的世界。于是,便写了一篇祭文《冬天里盛开的腊梅》。
一日为师,终生为父。尊师爱教的人如是说。之于我来说:终生为父,终生为师。父亲不但给了我一条生命,而且给了我健康成长取之不尽的精神食粮。父亲出身农民,他一生保持农民的本色不变,艰苦奋斗,克勤克俭。父亲是文化人,文化人的气质依然保持不变。他爱体育,爱音乐,我们家的小院里有乒乓球台,有篮球架,有健身器;我们家里的客厅里有钢琴、古筝、沛筑、架子鼓;父亲更钟爱的是书法,
在职的时候写字是职业,退休后写字是爱好,特别是到了暮年,他依然坚持临帖,临魏碑,临狂草,临米芾fú,他更喜欢“毛体”,能搜集到的毛主席的书法作品,他全部临摹过,我家的客厅里一直悬挂着他临摹的毛主席的书法作品,一幅是《沁园春.雪》,另一幅是《蝶恋花.答李淑一》。
父亲属马,马是他生命的图腾。他一生任劳任怨,在生命的莽原里奔跑。父亲今年八十八岁,属喜寿之年,他依然身体健康,对明天充满希望……
我也算得上是半个音乐人,写过词也作过曲,在所有的流行歌曲里,我最喜欢刘和刚演唱的《父亲》:
“想想您的背影,我感受了坚韧;抚摸您的双手,我摸到了艰辛。不知不觉您鬓角生了白发,不声不响您眼角添了皱纹。我的老父亲,我最疼爱的人……”把这首歌献给父亲,这正是我的心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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